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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各位网友,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著名作家莫言来到我们的网络直播室与大家聊天。我们今天的主题是莫言1月初刚刚出版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作为中国当代最著名的作家这一,很多网友、读者对莫言非常熟悉,检察日报也对他作过很多介绍。这里就不再重复,我们直接从新书开始,也请网友的提问尽量围绕主题。现在请莫言老师给网友打个招呼! 01-23 14: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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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各位网友下午好,来到正义网进行网上交流非常的高兴。新书《生死疲劳》是1月8号出版的,可能大多数读者还没有看完这本书,有极少数批评家看完了这书,为了大家交流的时候有的放矢,我把内容介绍一下。01-23 14: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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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本书应该算是一部跟乡村历史相关的小说,小说采用了章回体的结构,小说所涉及到的时间跨度是50年,这部小说我认为主体也很难用几句话概括,我想大概有几方面,最重要的主题,也就是使我产生创作冲动的就是农民跟土地的关系,我觉得农民跟土地的关系是我们中国社会几千年来的非常突出的、非常重要的问题,讲到农村,讲到农民,讲到封建社会一步一步的变迁,实际是跟土地所有制密切相关的。年龄稍微大一点的读者会知道,我们从40年代末,在我们党的领导下进行了土地改革,这时把地主的土地均分给农民,但是,农民土地这种私有制的关系是很短的时间,到50年代中期的时候实行了初级社、高级社,到1958年过渡到农民公社,土地变化了集体所有制,实际上农民跟土地的关系已经变得很疏离了,我的小说中就描述了当代的农民,也没有太深刻的思想,也没有在理论上的一些认识,就凭着一种朴素的人生经验,认为一家一户里有亲兄弟长到一定的年龄要分家,才有积极性,像人民公社完全是张三、李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统一在一块劳动,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呢。当然了,集体所有制可以让生产力得到更大的发挥,能够更好的调动人的积极性。但是在实践中,事实证明这样的方式很难实行的,也就是说,我们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过多的从经济上的考虑,忽视了人的贪欲、人的自私性的一面,经过30年的实践,到了文革期间,尤其是到了文革后期,这种人民公社里的劳动生产率是极低的,农民的积极性受到了严重的挫伤,我们80年代的改革就是要改革农民和土地的关系,我们把集中的土地又分配到农民那里去,一下劳动生产率大大地提高,使农民的生活得到的极大的改善,农民改革的成功,也进一步引发了各行各业全面的改革,我们之所以有今天繁荣昌盛的局面,是跟80年代农村的改革密切相关的。01-23 14: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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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所描写的,确实有一定的人物原型,顶着重重的压力,最后到了70年代的时候,他的老婆、孩子都跟他分道扬镳,只有他一个人完全的坚持单干,他是在农民公社集体土地的重重包围之下。我实际上也并不是重点描述经济问题,也不是把土地问题作为经济问题来描述,而是想通过这个事件,表现出一种人性,也就是想表现小说里当代的农民蓝脸,想表现塑造这么一个非常有个性的,敢于坚持自己的看法,而且能够顶着重重的压力,一直顽抗到底,非常个性化的典型人物的形象。 另外在小说里还有一条线,是描写了一个人,我借助了六道轮回的素材,六道轮回是佛教的东西,佛教是从印度传过来的,佛教也变成了中国老百姓的思维意识,我们不应该用简单的封建迷信把六道轮回来否定,实际上六道轮回变成了人生的哲学,变成了支撑老百姓行为的一种道德规范,也就是说,人们往往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许多困难和费解的问题,借助于这种轮回,这种报应,来鼓励自己继续沿着生活的道路往下走.我在小说里借助了六道轮回这个非常具有东方特色的思想素材,塑造了一个在畜生道里不断转生成牛、猪、狗、猴子,在2000年开始的夜晚又变成了人,这在我们中国的古典小说,西游记、封神演义里有很多类似的写法,这跟宣扬封建迷信是两码事,就是想借助这样的形式,扩展一种视角。01-23 14: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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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现实主义的小说曾经出现过很多伟大的作家,也出现了很多经典性的作品,这就逼着后人的作品在写法上要另辟蹊径,这也就是因为出现了很多现代派小说作家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的前辈所创造的业绩和作品太辉煌,逼着后来的作家只有从小说技巧上另想办法,我想六道轮回也是对小说形式带着一定技巧方面革新的写法。也是我向80年代以来对中国小说创作产生的巨大影响的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告别或致敬,80年代以来,中国的改革开放,思想界、文化界,在小说领域里,我们也大量的接受了一些过去没有接触的一些东西,像这种小说新的写法,对我们这些年轻作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一直延续了20年,20年来,许多模仿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写法的小说很多,我们之所以永远写不出具有自己特色的东西,就是在于我们老是跟着人家后面,老是克隆一些类似的素材,我们中国的魔幻小说,或者是超现实小说,或者是灵异、奇幻小说应该建立在我们自己的思想素材上。所以我借用了六道轮回的方式,一方面向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表示敬意,另外也是以我们民族自己的素材跟它们对抗。01-23 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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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另外小说采用的章回体,这也是我这几年来考虑的结果,不仅仅是小说的形式,也体现了小说内在的结构感,我们知道我们的古典作品都是采用章回体的结构,我们很有名的烈火金刚,吕梁英雄转,都是章回体写的现实主义的小说,由于80年代我们大量的向西方小说的学习,反而对我们本国小说的资源、学习、借鉴不够,有时我们老是把眼睛盯在西方,对我们本民族伟大的小说反而是忽视,所以我想用章回体小说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而是表现了向我们中国传统的小说,或者是伟大的小说传统致敬的一种表现。看起来是简单的形式,实际上跟内容密切相关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内容的一种回归。也就是说,由于采用了章回体,我在写作的时候,我们叙事人、说书人的传统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复活,我写作的时候,时刻在提醒自己,章回体的结构也在不断的提醒我,这是一个说书人在写作。 这是小说大概的状况。01-23 14: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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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莫言老师你好,我刚刚读到正义网这样介绍您的新作《生死疲劳》,说它是一部向中国古典小说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传统? 01-23 1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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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当然,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我更关心选择这种形式的意义,选择章回体形式你想实现这样的目的,您达到这个目的了吗01-23 14:09 |
莫言:应该说,部分的实现了我原来的构想,我们的传统小说,实际是由说书人对着他的听众讲话,也就是一种滔滔不绝的语言的这种潮流在往前推动,或者是故事带动了人往前走,反过来,从另外一面讲,说书人用他的语言推动了故事往前走。如果要想把自己原来的构想通过一部小说完全实现,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创作的过程中,原来所构想的写作的野心能够实现一半,就应该说是不错的。我觉得还是部分的实现了向伟大的中国传统小说回归的愿望。01-23 14: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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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您在文章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莫言”,让“莫言”作为一个当事人出现在叙述中,请问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吗? 01-23 1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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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们的说书人是固定的不变的视角,我们也不能完全照搬以前的叙事方式,这种方式已经被许多的西方国家所抛弃,尤其是以萨特为代表。我在小说刚开始写的时候有两个人对话,一个是大头婴儿,他在滔滔不绝的讲述他的经历。另外是小说主人公的儿子叫蓝解放,一方面作为倾听者,一方面他也是故事当中的人物。01-23 14: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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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另外,里面讲了很多的话,也用了他的很多的作品,这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真的成分,有假的成分,莫言在这部小说里仿佛是在舞台中串戏的角色,不断的用他的小说来弥补双重叙事所形成的漏洞。之所以出现莫言这样的人物,是这样的意义,在三个人的叙事中组成了相对完整的视角,另外也调整了小说相对沉闷的叙事氛围,使这部小说的多义性、活泼性有所增强。01-23 14: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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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另外到了第二部分的时候,也本身跳出了叙事人,从他的角度讲述。但是这两个都是有限制的视角,在叙述中必然会出现很多的漏洞,当这两个人都不在场的时候,假如有一些事非常需要叙述,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表现出来。为了让叙述变得更加的生动活泼,具有多重性的意义,我就借用了所谓元小说的技巧,作家直接进入小说,应该是元小说的技巧,莫言既是作家本身,也是小说其中的一个任务,是我也不是我。01-23 1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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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听说您只用了43天就写完了这部小说,请问您是怎么构思这部小说的呢? 01-23 14: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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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前两天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也说过,这部小说写作用的时间是最短的,写了43天,我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只写了43天,但是我觉得像是43年,主人公之一蓝脸在60年代初期的时候,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推着一辆木轮车,从我们学校的门前走过,令人难忘的形象。当我走上创作道路之后,脑海里也一段的回忆这个人来,从积累素材的角度讲,可以说是40多年了。01-23 1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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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从80年代以来,开始的新时期文学,当然里面大部分是写农村题材的,大多数我想是停留在对农村的落后,文化大革命带来的毁灭性的后果,经济的崩溃,农村人的变化,没有一部从50年代初到2000年这么一个时期的相对完整的小说。所以我想写这么一部相对完整的、能够概括出农村的核心问题的小说,这个想法也是在漫长的过程中成熟了。01-23 1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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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当然怎么写,也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如果按照传统的写法,顶多是写出一部类似现实主义的小说来,在当前的时代,如果完全不考虑读者也是不对的。怎么样把陈旧的、古老的故事写得富有新意,怎么样让人看到小说的内容是出奇、出新,同时也是在小说的语言、结构上也有新意,这就是我长期思考的问题。01-23 1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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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后来有一年我去承德,在当地人的陪同下参观了一些庙宇,在庙宇看到了有关六道轮回的非常生动的雕塑,这时突然感觉到,六道轮回实际上可以变成一种小说结构,有了这个小说的结构,另外脑子里长期积累下来的农村生活,长期就有了单干户这么一个人物形象,有了洪泰岳的人物形象,我觉得这个小说就接近成熟了,然后坐下来,用很短的时间能够写出来,就是在于积累比较长,考虑的比较成熟了。01-23 14: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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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请问最近有什么现实的事件促使您动笔写这部小说吗? 01-23 1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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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就是反映我们50年来农村历史变迁的小说,也是我慢慢成熟的很大的愿望。我们过去读过类似的小说,在文化大革命之前,有柳青先生的《创业史》,描写了我们社会主义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艰难曲折的过程,另外在文革前,还有浩然先生的《金光大道》,我觉得这些描写一般都写了60年代,人民公社化之后就终止了,60年代之后,这种农村历史的变迁没有写。01-23 1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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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这本书长达55万字,43天就完成了,平均一天写作1.65万字。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速度,而且这本书完全是您手写的,为什么不用电脑写呢? 01-23 1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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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最多一天写到16500字,但是这种写作也不可效仿。我是用笔写的,过去用电脑时写得很慢,我曾经在80年代也创造了一天写一万字的速度,但是用电脑之后是越写越慢,我觉得电脑写作是对我很大的束缚,把小说写到云上、水上了,如果用笔写作,实实在在的,当写完一篇稿纸的时候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收获感,看着稿纸一天一天的长高,积极性越来越大。01-23 14: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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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当然写完了,还是让人帮我录到电脑中去,而且还进行了修改,改得也非常的认真,甚至是字斟句酌。比如说原来小说中的西门,他是叫司马,我觉得不好,要换成西门,如果用笔、纸换的话,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而且很有可能会漏掉,电脑中是非常简单了。01-23 14: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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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在取名上您有什么想法?比如您用“西门”替换了“司马”?是否会象曹雪芹一样隐含了什么寓意? 01-23 14: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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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想到过去写过的一部作品,曾经使用过司马的姓氏,我不愿意给读者造成重复的印象,西门好像也是很有意思的。01-23 14: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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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想肯定会有这种现象,最近还有一些小说,尽管用了假名字,还是引起了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我想,我写的小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的小说里使用了高密东北乡的概念,我的老家是高密县,确实也有一个东北乡,在我80年代第一篇有关高密东北乡的小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家乡人也不理解,后来随着我写作的历史增长,高密东北乡越来越变成了我的招牌,这种不理解的现象也逐渐的没有了,大家也知道高密东北乡已经不是地理概念,而是一个文学概念,这是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一个虚构的文学地名。01-23 14: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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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对于小说里的人名,我刚开始写《红高粱》的时候也犯了一个错误,用了我们一个邻居的名字,当时就想,写完了把这个人名换掉,但是写完之后,就感觉不能换掉,以至于当小说发表的时候,邻居被我使用了真名的叔叔大爷很不高兴,就找我父亲问。现在我想,写了20多年了,在这一部小说里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低级错误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人物也是虚构的。而且即使有人从蓝脸身上联想到农村的单干户,我想他也不会对号入座。真实的人是在文革初期的时候受到各种各样的迫害悬梁自尽,我在小说里,我也没有完全的按照真实的人物来写,也是一个常识了,是把许多人物事件,加上作家的想象、虚构,完全是构成了一种新的文化现象。01-23 14: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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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网友都非常关心您的写作状态,请问您在写作的时候大概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呢? 01-23 1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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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作家写作的时候,外界的事物跟小说中的事物是融为一体的,有人说小说里写到太阳很少,有大量的关于月光的描写,甚至把月亮当做一个人来写。月亮好像完全是一个人,有感觉的跟人交流的人。01-23 1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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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觉得在写这些章节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正好是月圆的几天,正好是农历的十三、十四、十五的时候,晚上夜深人静了,在深夜的时候,万籁俱寂,窗户外面的月光非常的皎洁,我有时也故意面向月亮写作,你写作的时候,既是作家,本身也是跟小说里的人物息息相关,而且莫言不断出现的时候,这时我觉得周围真实的物质事件是跟我小说里的事件是融为一体的,某种意义上,我这个人物跟小说里的人物是一起生活,仿佛是我自己,又不是我自己,大概是这样的状态。01-23 1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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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看这部小说的速度也破了我自己的阅读纪录,一个晚上一口气读完的,我觉得这样顺畅、痛快主要是因为故事的叙述、人物的塑造、语言的表达相关联的,这几个因素在这本书中结合得非常完美。请问您是怎么具备的这种非凡的想象力呢?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培养的呢? 01-23 1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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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种想象力,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想跟后天的训练也有关系,但是和先天的禀赋也有关,我很小喜欢做这种白日梦,很想过很长时间的孤独生活,我在这部小说里,为什么觉得写得特别的得心应手,当我写到牛、驴、猪、狗的时候,一下把我几十年前的童年记忆勾活了,我也曾经在小学辍学之后,在荒原上放了很长时间的牛,一个小孩赶上几头牛在草地上整天也不见别的人,这时除了胡思乱想也干不了别的事.这跟先天的禀赋和后天的条件也有关系。01-23 14: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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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种想象力有时没有人管你可能会自由的发展,我想如果我不是小学5五年级辍学回到乡下去,我想我的想象力最疯狂发展的阶段,可能会被规范的和现在的大学一样。我们城市的小孩用左手写字,写得非常快,他这种个性,这种个人独特的天赋没有受到遏制。01-23 1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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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想人的想象力也是这样的,我们过去教育中,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实际上都有某种意义上对人的想象力进行遏制和破坏的现象,比如说小学作文,我们说两是银白色的,老师会说很好,假如说有人写月亮是蓝色的、绿色的,肯定被老师说胡写,怎么会是这样的颜色呢!如果说是绿色的、蓝色的,实际是想象力的表现。所以说,现在想象力比较发达,可能是一下子回到农村,在没有人管的状态下成长有一定的关系。01-23 1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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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另外长期的乡村生活,我接受的是一种来自民间文化的熏陶和教育,这时我尽管脱离了书本、脱离了课本,但是民间口头流传的大量的超现实的故事,大量的人和大自然之间密切相连的象征性的故事,实际上当时代替了我们书本上的很多内容进入了我的脑海,培养了我跟其他儿童不一样的思维方式。01-23 1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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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在您脱离了农村生活之后这么久,您怎么保持了这种农村的生活来源呢? 01-23 1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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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再一个,我的小说里也写到一些抗日战争的事,这些生活我没有直接经历过,但是作为作家,在长期的训练之后应该掌握最基本的技巧,就是重化生活的能力,一个作家个人的生活积累必然是有限的,哪怕是长期生活在一个地方,你对另外别的生活还是陌生,你即便是很熟悉某一个群体的人,但是你的小说也不可能永远写这种人。01-23 1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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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觉得任何一个作家,他的写作都跟他的生活积累是密切相关的。一个作家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作品,肯定是跟他前20年的生活关系非常之大,但是如果一个作家长期的不补充自己的生活,不补充自己的创作资源,我向他的创作很快会枯竭,即便咬牙切齿的往下写,也会跟时代脱钩。01-23 14: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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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觉得,我写作20年来,早期调动的确实是过去的生活积累,随着时代的变化、农村的这种新鲜的生活,一直像活水一样注入到我的资源库里来。我现在家里很多亲人在农村,我个人的家庭也是作90年代以后才搬到城市来,我当时在部队工作的时候,每年也有半年的时间生活在高密东北乡的,现在农村的通信条件也好,村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会很快的到达我这里,邻居家买一头牛,突然生三头小牛,我50分钟就知道了,就像我小说里写的生了一群小猪崽,也是跟这个有关系。这些例子就说明,当下发生的生活不断的补充我的资料库,所以我想,我的小说里,能够不太多的重复,就是跟我有意识的保持当下农村的密切联系有关。01-23 14: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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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小说里写到进入县城的蓝解放,也写到市委书记,也写到当下时髦的年轻男女,我对这些人的了解不可能像同时代的人那么了解的深刻,这样的话,我就只能依照我个人的生活经验,然后通过想象力来把这些人想象成我自己,也就是说,用最通俗的话讲,就是拿自心比人心,一个人的经历是非常有限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会积累出人的思维、人的感情,最基本的思想动机的经验,这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之内是不会变质的,这样就可以让我们用自心揣摩他人,推己度人,加上想象力,就可以把虚构的陌生的生活,把别人的生活来想象成自己的生活。我在写一个年轻姑娘的时候,我就幻想成一个年轻思想,用她的思想来思维,但是完全做到准确很难保证,但是只要是写得富有个性,那么也就可以以假乱真了,只要写得有个性,符合生活逻辑,符合感情逻辑,这个人物就可信,即便是虚构的,也会产生一种说服力。01-23 1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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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个小说之所以读起来感到真切,并不在于事件是否真实,就在于你的语言,整个的关于人物的心理刻划,能不能产生说服的力量,如果有的话,假的也是真的,没有这种说服力量,真的也是假的。01-23 1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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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问,您是否经常利用网络这样的写作资源? 01-23 14: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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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现在用网络,第一是收发邮件,确实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第二是浏览新浪、搜狐这些门户网站的新闻。当然在写作过程中碰到一些技术问题需要解决,在网络上也非常的便利,以前是到处翻字典、查资料,现在可以通过网络的搜索引擎,一下把问题解决。01-23 14: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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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在小说中,网络搜索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写了火焰喷射器,我没有使用过这种武器,是80年代后才在我军使用的,当然二战的时候西方的德军也用过,这个武器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但是在网上一搜,都出来了,图形、原理、方式,里面燃烧剂和助烧剂,全部都有了,一下就把技术问题解决的非常的彻底。我写到牛,这个牛到底有多少品种,在网上输上牛,也可以全部解决了,网络是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查找资料的方便性,可以少犯或不罪技术错误。01-23 14: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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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的木头:您说《生死疲劳》是反映我们50年来农村历史变迁的小说,那么您认为今天的农民和几十年前相比,哪些变化了,哪些没有变化呢? 01-23 1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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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农村的生活、农民的生活,如果跟过去十年、二十年前相比确实有巨大的发展,当然也有问题。前不久有一些批评家认为,中国的乡土小说已经终结了,没有出路了。我认为,我们的农村尽管还是这些人,但是已经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01-23 14: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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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第一,过去的农民实际是自然经济下的生产者,生产的粮食基本是自给自足。80年代以后,尤其是加入了WTO之后的农民,实际上变成了商品生产者,他们的生产已经加入了国际经济的大循环。前两年我回家,发现家里的院子里堆满了红色的辣椒,因为韩国有什么样的理由拒绝收购中国的辣椒。有一年种大蒜,也是由于要我们大蒜的国家,后来不要了,这些大蒜只好放在家里烂掉了。所以农民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吃住,实际是在国际商品大循环里生产,生产的形式尽管是个体的,生产产品的交流方式已经变成了商品化了。这样的生产方式也决定了商品意识,已经变成了农民头脑里所固有的意识。01-23 14: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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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在我生活的农村,80年代以前的农村,商人还是被很多农民所鄙视的说法,山东这种地方是受孔孟之道儒家影响很重的地区,一下向重农轻商的,谁家是做小买卖的,我们往往有一种鄙视,农民还是踏踏实实的,把汗水滴到土地上,生产出最宝贵的粮食,这才是正大光明的跟科举制度下中状元可联系的东西。现在,农民关于农业和商业的观念已经大大的变化了,许多农民已经是有了非常强的商品生产观念,甚至出现了农民逃离土地的现象。01-23 1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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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另外,由于80年代各种各样的经济开发区,城市的扩张,农村出现了大量闲置的劳动力,据说中国有1亿5千万农民在城市打工,这些农民工是离开了土地的农民,他们的身份是非常尴尬的,你说是农民,但是他在城里工作,你说是农民,但是他又离开了土地。这些人就使农村和城市建立了密不可分的联系,我想扩大了的乡土文学,应该把这些东西都包括进去,而且我认为扩大的乡土文学势必打破所谓的城市题材跟农村题材的界限,我想乡土题材不是终结了,而是方兴未艾。01-23 1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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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由于这种生产方式所导致的变化,导致的农民观念的变化,由于农民离开了土地,逃离土地,所导致的城市文化跟乡村文化的融合,也导致了未来中国农村和城市之间界限的被打通,当然也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目前看来非常焦虑的问题,农民工的收入跟付出不相匹配的问题,农民工受的歧视的问题,农民工的受教育的问题,自身所存在的跟城市格格不入的问题,就是说,既有提高农民工素质的问题,也有国家从政策和法律上给以农民工国民待遇的问题,我们国家在今年开春以来第一个文件,就是国务院签署了关于农民工的待遇和生产报酬、医疗方面的保障。这些问题肯定要完全的解决,要达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程度,肯定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01-23 1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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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问您小说中用了章回体,是向中国古典小说的致敬,请问这是您以后创作的方向吗? 01-23 14: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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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肯定不是了,这种事试一次就可以了,如果下一步依然是章回体,首先造成了形式上的重复感,我觉得不管别人怎么样评价,我是特别不愿意重复自己的写作者,小说尽管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有无数的作家写出了无数的作品,好像方法被穷尽了。但是我个人认为,还是有广阔的发展天地,我们现在可以在城市里看到形形色色的外表不一样的、内部结构也不一样的房子和建筑,它们的功能基本上也差不多,各种各样的房子,你想带给别人不一样,还是可以实现的。01-23 14: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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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但是在某些地方也难免重复。小说无论怎么样写,还是要讲故事,还是要分章节,还是要用大家看得懂的语言写作。我通过学习古典汉语,通过向老百姓的口语学习,我通过阅读、翻译过来的作品,我可以通过阅读我们经典的小说,阅读我们的诗词,阅读我们的词、曲、戏剧等等,然后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这种语言更有表现力,更有说服力。在结构上尽管许多作家做了许多的尝试,我十部的长篇,也都在写作的时候对结构问题冥思苦想,但是还存在很多的可能性。01-23 14: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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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故事方面,按照传统的说法,所有的故事都被莎士比亚讲了一遍,我觉得每一个故事在故事的进展过程中,可以用无数的细节,使自己写的故事跟同类的故事区别开来,故事容易重复,但是细节可以完全不重复。01-23 14: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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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们写一个人很痛苦的时候,把杯子掉到地下,如果老是用这样的细节表现人物的痛苦状态,这就没有意思了。但是表现人物痛苦的状态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未必非要把杯子掉在地下,我可以让他到外面冒着大雨奔跑。所以要表现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感情状态,完全可以有许多不一样的方式表现。由于你选择的细节、表现的方式不一样,故事的重复就变得并不重要。刚才是从语言方面、结构方面、故事方面,来证明了小说发展还是有广阔的天地的。01-23 14: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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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莫言老师在《生死疲劳》这部小说的语言上有什么探索吗?不知道在风格上是农民的自述还是文化人眼中的农民? 01-23 14: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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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是一个负责的视角,既是农民的视角,也是文人的视角。我是出身于农村,在城市里生活了20多年,已经不纯然是农民的视角。另外这段长时期的生活,也是经过了我的加工和提炼,已经不完全是对农民农村生活的看法。在小说的语言,风格也是有变化的。01-23 1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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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的小说语言应该是从《红高粱》开始,就是带有一种狂欢的性质,语言对传统的书面语言也有所冒犯,不能说创造,应该是冒犯。也有非常不规范的、非常冲击力的,对经典的语言产生冲突的地方。这部小说是我跟《红高粱》时期的语言不一样,我觉得还是在保持了语言的张力和热情。但是由于有了电脑,我在修改的过程中,还是进行了非常认真的打磨,当时写《红高粱》的时候,写完一稿就拿去出版,现在回过头看,还是有经不起推敲的病句,而在《生死疲劳》里就没有了。01-23 1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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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那您下一部计划的小说是否也要转向这个方向呢? 01-23 1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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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想即便是写一部完全是城市人的小说,肯定也会跟从小在城里长大的作家写得不一样,我长期以带个人的生活经验,和乡村和原野联系在一起,我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写一些我所不熟悉的生活。01-23 14: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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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想任何一个作家,在某种意义上,也像一个手工生产者,他的作坊里肯定有一些半成品,这些半成品,究竟先把哪一个作品成型,这要看外界的机遇,外界的刺激和作家内在的激情,哪一个作品如果有强烈的冲动,我就会先写哪一个。本来没有想《生死疲劳》这部小说,有一会参观了承德的庙宇,有突然想写,下一部写什么很难说,我想可能是有关战争的小说,有关女性的小说,有关农民工的小说,有关历史上山东人往黑龙江以北迁徙、流动,回归故土的江河式的小说,这些都是有相对完整的构思的,但是究竟哪一个先出来也不大清楚。01-23 15: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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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您的这部小说印数是多少?现在有没有盗版出现呢? 01-23 14: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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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第一版是12万,盗版我估计应该有。01-23 15: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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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请问您现在有没有将这个小说改编为影视的打算? 01-23 14: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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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个很难说,其中有一个主人公不断的在动物中转来转去,我不知道中国的导演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现。另外关于农民单干户的人改成勇士,我也没有想好。我个人想,应该出现像日本宫崎峻那样的动画大师,改编成动画我看比较合适。01-23 15: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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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这部小说虽然也是您一向着笔的农村方向,但着重表述了农民对土地的记忆和依恋,您也有很深的土地情结,时至今日您是否依然认为土地是中国农民的根本。 01-23 14: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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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也是非常古老的问题,当年在西方的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时候,也有很多农民逃离土地,但是我们今天的农民逃离土地跟资本主义的那种情况不一样。我塑造的单干户是非常经典的农民,他把土地看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土地的话,农民就是没有根的植物,是四处漂流的。01-23 15: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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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认为农业是任何一个国家最基础的东西,这也是生活常识。人不管怎么样发达,物质生活不管怎么样进步,还是要吃粮食,还是要吃蔬菜,你还是要吃副食品,这些都是要靠土地生产提供。当所有的农民都逃离了土地,厌倦了土地,这是一个社会巨大的危机,只有当农民热爱土地,农民把土地还是当做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个社会才有稳固的基础。01-23 1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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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当然造成农民逃离土地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是还是要向古典的农民、传统的农民,把土地视为自己根本的农民表示崇高的敬意,当所有的人逃离了土地,当所有的农民把土地抛弃之后,我觉得一个社会也是非常危险了。01-23 1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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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另外在喂驴的时候,喂猪的时候,这时的语言是可以变化的,尤其是到猪的时候,充满了狂欢的语言风格。最后当莫言直接跳出来说话的时候,这种语言又变得非常的书面化,很多的书面语,同时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前面用动物视角写的那么隐性。我是试图让每一个阶段的语言有所区别,至于实现到什么样的程度,就等待读者的裁判了。01-23 1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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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您曾经说过,要写一个女青年,就把自己想象成女青年,但是我看您写动物的时候,您怎么去揣摩呢?比如说先变成驴了,他们认为不是普通的驴,那种语言,别人是无法想象的,他们之间的情爱,以及它们对主人的对抗,甚至以人的思想说我要怀孕了怎么办?您是怎么能想象出这样的,动物有人的思想,这是别人不敢想象的。 01-23 15: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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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当我写驴的时候,我必须对驴的习性非常的熟悉,当我写某一种动物,肯定我对这种动物非常的熟悉,比如说驴、猪、狗,我对动物的习性非常的熟悉,假如说写骆驼就不一定写得好了。另外以动物视角写的小说,还是人在思考,实际是当做人来写,就是把人的想象和动物的习性嫁接在一起,就产生了一种似人非人的感受。01-23 1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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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您写了很多小说,请问您认为哪一部小说最符合您的风格、您最喜欢呢? 01-23 15: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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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现在就是《生死疲劳》了。01-23 1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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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请问您为什么用《生死疲劳》这个名字呢?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是佛家用语,有什么寓意吗? 01-23 15: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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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既然借用了六道轮回,既然要把佛中的生死疲劳做题目,我觉得跟这些字有关的前后几句话提示给读者,也可以作为阅读小说深层次上的挖掘如果我们改换一个角度,如果站在佛教的思想上读这部小说,可能就会得到另外一种离生活,有一点远的、哲学的思维结果。01-23 1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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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看到六道轮回,拜读了一些佛教的经典,你刚才讲的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这是佛教一部经典里的原话,我就想生死疲劳作为小说的书名非常的合适。佛教认为,做人也好,做畜生也好,做恶鬼也好,就是六道,尽管有高有低,实际都不是理想的境界,最理想的境界就是成佛,只有成了佛以后,才能摆脱轮回之苦。01-23 15: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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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在我们人类生活之中,也确实存在着欲望的问题,人所有的痛苦都是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产生的。如果对人的欲望没有过分的想象,或者说人类对自己的欲望有所控制的时候,比如说我们对环境疯狂的所求,对金钱的追求,对豪宅的追求,包括精神上的追求,都可以用欲望概括,假如说人类的欲望保持在一个合理的尺度上,是会得到有节律的、有节制的、健康的发展。所谓的和谐社会,我想这里也包括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人应该克制不合理的、伤害他人、伤害大自然的欲望,和谐社会的建构才有一个精神、心理的基础,这是我个人的一孔之见了。01-23 1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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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部小说里,我描写了坚持单干的蓝脸,也描写了誓死捍卫人民公社大集体的书记,也有所谓农村企业家变态的、疯狂的形象。也描写了一些腐败的官员,也描写了蓝解放为了感情也抛妻舍子流亡到一个地方去,这些人为了捍卫某些东西而导致进入的一种疯狂境界,实际都是跟欲望有密切的关系。01-23 1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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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问,您是否对佛经有很深的研究? 01-23 1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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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研究说不上,我觉得佛教流传了几千年,有那么多的经典,确实是博大精深,我仅仅是急用先学式的研究,绝对说不上有很深的了解,远远是一个门外的膜拜者。01-23 15: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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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说,跟之前著名的农村小说《羊的门》有什么可比性? 01-23 15: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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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部小说跟我过去的作品有重大的区别,我在过去的小说里描写了农村个人的形象,农村土皇帝的形象,我这个小说里的洪泰岳,第一次在小说里没有当坏人写,越写到后来,我越同情他,他原来是跟单干户是死对头,到最后,单干户也认识到了,我们是难兄难弟,我们坚守的东西不一样,但是在性格方面是那样的相似,仿佛是硬币的正反两面。如果按照过去的小说写法,洪泰岳这种人肯定是非常坏,魔鬼一样,我写到后面,反而特别尊敬他,当最后用极端的方式,唱国际歌,了结了自己生命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为这个人感到深深的惋惜。01-23 1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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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们说,在小说里应该有悲悯精神,有同情心,我想真正的慈悲,佛教里的慈悲,远远超过了西方宗教的悲悯,悲悯是对人的悲惨状况下的同情,一种同情心,佛的慈悲是把善恶都包容在内的,佛不但对好人同情,对坏人同情,对在六道中轮回的大自然当中所有的生命都持有一种同情的状态,好人、恶人也是构成世界的必要因素,我们也不要指望一个社会进化到只剩下这种道德完美的人,没有道德有瑕疵的人,这是不可能的。也就像我们每个人不可能把自己真的修炼成佛的境界。01-23 1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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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关于六道轮回,我们现在接受的是佛教提供给我们的所谓鬼道、畜生道。前些年我认识了一个对佛教很有研究的教授,我说佛教里关于六道轮回到底怎么样理解。他就说,实际上六道就在人心中,人在暴怒那一刻,很可能堕落到六道里的修罗道,当你突然在某一刻产生贪欲的时候,很可能堕落到恶鬼道,当你有邪念的时候,人的精神状态是在畜生道里,六道实际是人各种不同的精神状态,当你在某一个时刻把自己的欲念克制了,把自己的灵魂净化了,这时可能进入到佛教的境界了。01-23 1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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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种说法让我心中豁然开朗,也就是人的生命过程就是在六道里来回浮动的过程,当我们在某一个时刻提高了自己的觉悟,这个时候可能又超越了自己,超越了恶鬼道、畜生道,我们进入了很高的精神境界,当某个时候欲念得不到克制的时候,我们已经不自觉的堕入到某一个很可怕的境界中去了。从这个角度讲,六道真是非常有道理的说法,也就是怎么样的修炼,怎么样的修行,实际就是克制欲念,使自己变得更加沉净和美好的方法。01-23 15: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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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的木头:时至今日,现代化的农民已经不再是拥有固定的土地了,农民可能会在更多的土地上流动作业,带来的转变不仅是小农意识的改变,更深层次的是农民对土地的态度和情感联系的破坏和重塑。对此您怎么看待,您的小说涉及到这个转变了吗? 01-23 1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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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觉得,我在人民公社劳动十几年的时间,从来没有爱过土地,因为这种劳动形式决定了我们每个人不是替自己劳动,尽管我们都知道,我们一个生产队,每个人的劳动状况肯定影响我们每个人的收入,但是在实际的劳动过程中,我们把劳动当作替生产队长劳动,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们就睡大觉。01-23 15: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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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到80年代的时候,土地分了之后,农民的感觉就变了,不只要考虑到今年的生产,也要考虑到明年的生产,要考虑到土地地质的保持,不能今年疯狂的使用化肥而让明年土地板结。一旦农民对土地有了长期的使用权之后,他就把土地当做有生命的东西看待,他要爱护、保养它,他要使它持续不断的生长出东西。到了90年代之后,农民对土地的感情又变化了,第一是可耕地面积日益减少,土地的地力由于这几年大量的使用化肥,已经受到很大的破坏。01-23 15: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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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第三,农产品价格的偏低,农产品这种市场的不稳定,使农民有时候一年的劳动收入,反而是赔本的。我种一年的小麦,亩产一千斤,结果不够我的化肥、农药和各种各样的费用,我的劳动力还不算钱。既然种一年地没有任何的收入,这时农民跟土地又产生的背离,我就不种地了,我到城里打工,一年挣一万块钱,我完全可以拿出几千买粮食吃。这次农民逃离土地,就跟农产品价格,农产品市场等等人为的因素有关系,这个很复杂。01-23 15: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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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但是,我总觉得,农民跟土地这种深厚感情的丧失是一个悲剧,如果没有真正热爱土地的农民的话,我觉得国家的发展是没有稳固基础的。01-23 1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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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说让您推荐一些对他写作有帮助的书? 01-23 15: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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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应该是先瞄准经典,经典著作是一代一代的读者长期阅读积累下来,得到一种公认的东西。像《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红楼梦》、《三国演义》、儒林外史》,如果没有太多的时间,也不妨读一些选本,比如说大学里所谓的经典作品选段的东西。01-23 15: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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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觉得,学习语言刚开始就是模仿别人语言的过程,模仿的多了,自然的会在模仿当中形成的自己个性,有点像学书法中刚开始的临帖,我们临了王羲之,临了古今许多书法家的帖之后,这时个人的风格也会慢慢的形成。所以在时间有限的条件下,还是应该把大量耳熟能详的经典,哪怕读不完,读一部分也是非常有用的。 现当代的,每个作家选读代表性的作品就可以了。01-23 15: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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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总而言之,一个人如果要学习,要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就应该建立在一种广泛阅读的基础上。任何人的语言能力也不是天生的,一方面要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寻找能够进入书面语的语言元素。另外要从古典文学中寻找依然具有强大表现力的因素。另外要从现当代的作品里,从书面语里寻找。总之,一个人语言的源头肯定是来自生活和书面两方面,书面来自古代、现代、外国、中国。就是说长期大量的阅读,势必使你产生多种多样的语言感受。01-23 15: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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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您每一部重要的长篇都翻译成很多的文字,不知道其他语言的翻译是不是已经开始接洽了。但是如果翻译成英语的话,怎么能够保留这种六道轮回的形式呢?已经有了吗? 01-23 15: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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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肯定是无法克服的,我们的经典作品《红楼梦》也是章回体,你要让人家翻译,就是要必须接受在翻译过程中流失的许多的东西。01-23 1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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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法国的几个汉学家已经看过了,意大利的也看过了,日本的也看过了,同时他们也发出了一些感慨,这本书怎么翻呀!01-23 1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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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您在西门身上也设置了悲剧性的结局,也表明了您对目前的土地被滥用的愤怒? 01-23 1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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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顽固的不加入人民公社的蓝脸跟热切的捍卫人民公社的洪泰岳就站在一个战线上了,他们要共同的抗议西门毁坏了他们的土地。都反对把我们的土地变成所谓的开发区。当土地遭到的破坏和剥夺的时候,这两个死对头变成了战友了。01-23 1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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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刚才有网友问,您写这本书与《丰乳肥臀》在主题上有什么区别? 01-23 15: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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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实际写了上官、金童变态的畸形儿,写了这样的人物,肉体上高大、威猛的男人,在一种非正常的文化背景下,在一种非正常的社会政治生活当中,哪怕人的生物学上极其优秀的个体,但是他的精神是侏儒,发展不健全,这是我重点的思考。这次是借助于农民对土地古老关系的话题,然后来表现两种个性,像蓝脸,我觉得是有价值的个性,像洪泰岳这种没有价值的个性。有价值的个性,就是他的坚持,最后是会被社会发展的历史证明是对的,没有价值的个性,就是被社会发展过程中证明是错了,这种坚守是没有价值的。但是作为一种个性,我们对这种能够坚持自己观点的人,都要表示一种人的尊重。01-23 15: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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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问,您写的这50年来的农村历史,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应该是最尴尬的。您是怎么认为的? 01-23 15: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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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们过去的小说从来没有展开正面的论述,反而是在文革前的作品中有论述,像《金光大道》,像《创业史》,还有《你不能走那条路》,在80年代以后,所谓的新时期文学,我们暴露了文革期间,对农民生活的艰苦状况的描述,表写了农村不正常的政治生态,但是似乎忽略了农民和土地的问题,他们认为改革是社会方面的制度,改革的仅仅是一种制度。由人民公社制度改为个体大承包,实际上核心改善的是一种生产关系,改善的是农民和土地的关系。01-23 15: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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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有网友问,你现在的土地情结还很重吗? 01-23 15: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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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当然有,当我每次走到田野的时候,人站在土地上感觉到非常的踏实,当你走到水泥地面的时候,就感觉人跟大规模隔了很多层。01-23 15: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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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访谈到此基本结束了,请莫言老师最后对网友讲几句话。 01-23 15: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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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非常感谢网友们能够参加这次活动,另外也希望读了我的书之后,提出你们的意见。01-23 1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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